死亡是漫长痛苦的过程。

  虽然我还没有死过,但曾经做临床医生时候,目睹过许多死亡。也送走过很多病人。

  从来没有一个是像电影或者电视剧中那样,安详的带着笑意死去。几乎所有人,包括那些早已在死亡之前失去意识的患者,都会不断抽动身体,发出哀嚎,那种哀嚎让人毛骨悚然,不是从嗓子眼里发出的,而是从身体里,每一个细胞,每一块组织。

  当然,死亡也是有味道的。这是我们年轻的校医室可以察觉到的,每个人的味道都不同,患者进入垂危阶段,病房里就会弥漫一种很难闻的气味,不是臭的但是闻起来特别让人噁心,随时都要作呕的那种噁心,带来一种压抑窒息的感觉。

  患者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是非常恐惧的,由于我所在的科室大都是癌症晚期病人,因此许多病患都在心理上有预料,但他们依然非常恐惧,那种恐惧表现在眼神中,难以形容。

  大多数死亡,不是一瞬间的事。患者会开始嗜睡,好像有几个星期没有睡过一样,叫不醒,打呼噜,声音很大,呼吸很沉,然后心率会变快接着再变慢,然后血压会进一步下降,这个过程有人会持续两三天有人只需要几小时,接着身体会有轻微的抽动,大口呼气,身体变的非常软,但是很沉,很难挪动。

  这是发生在医院中的常见现象,医生不应该在家属面前流眼泪,但心情会非常沉重,低落会持续很久,面对这个过程总能反思很多。不是矫情,而是因为死亡不是简单的一瞬间。

  匿名用户

  过几天,是我父亲三周年祭。

  自父亲确诊肺癌晚期那一刻起,死亡便是一件确定的事情,医生说最长一年半,最短半年。最后的事实刚好18个月。从那一天开始,我们全家也都进入迎接死亡的准备。

  深刻记得被宣判的那个晚上,在上海的一家小旅馆,父亲镇定地在记账本。不是遗书,是账本。我母亲是全职主妇,我是学生,妹妹虽然工作了但平时也不参与父亲的事情,父亲以这种形式在做最后的交待。第二天我们送父亲去住院,接受化疗,虽然医生说那是徒劳。

  住在医院的肿瘤楼层,寂静的夜里能听见病人呕吐的声音,那是典型的化疗反应;还有家属的哭声,那是病人走了。当然也有从死神手中逃脱的幸运儿。我总是很妒嫉他们,非常非常妒嫉,这幸运为何不属于我父亲。但我还是会去和他们攀谈,问问有没有什么好的方子,有益调养。

  那 18个月,每一天都是煎熬,比死都难受,但我们一家人都在努力保持笑容,每次住院化疗,父亲都会买一盆绿色植物放在病房,化疗结束送给相熟的护士。六次之后,医生说不用去了,没有意义。我们也瞒着他开始求神拜佛,年轻的母亲开始念佛经,四处寻觅名医。一次在带着父亲病历求医途中,斜道冲出一辆违规行驶的小车,导致我坐的中巴车避让不及直接冲过绿化带,摇摇晃晃冲到逆行车道上。在车几乎颠覆的时候,我心里想着,也许我死了,父亲就活了。结果我们的车竟然安然无恙,车上所有的人都在庆幸,只有我心情苦涩。

  最后我们还是把父亲送进了监护病房,身上全是管子。那三天三夜,母亲几乎面对了现实,我和妹妹还是不能接受。朋友塞给我一本经书,说你在叔叔耳边念念吧。我是带着微笑念的。父亲还在喘气,干嘛要哭。

  医生还是宣布了死亡。医生是一个熟人,我至今没有原谅他。虽然完全不干他的事情。

  在葬礼上我哭得不多,一遍一遍摸着父亲的脸,曾经那么帅的一张脸,被入殓师化了妆,面目全非。直到火葬,交给我的骨灰盒还是烫的。我捧着这个发热的盒子,整个人魇着了,我那么高大帅气的父亲,怎么就跑到这个小盒子里了。

  之后我回到读书的地方。那段时间我抑郁了。好多次走在路上,都有冲出去被车撞死的冲动。母亲比我们坚强,她很少当着我们的面哭。家里大小的事情,她一肩挑起。妹妹呢,她比我遭受了更大的痛苦。好在,现在我们都还努力活着。

  死亡,是一件无法忘却的事情。一个人的死亡,像我父亲那样的,从来不是一瞬间,几乎每时每刻,他自己的身体感知,甚至周围人的眼神,都在提示他是一个将死之人。而对于我们,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是延续一辈子的。也许,等到我故去,这种痛苦又延续到了我的亲人身上。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无奈的延续。

  但我们还是要好好活着。死不是一瞬间,生也不是。一个人,感受过这个世界的多彩,感受过家人的温暖和爱,感受过成功的喜悦和失败的落寞,感受过病痛和苦难,从来没有放弃也不抱怨,他的生命就是永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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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東儒寶宮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